张潮愕然道:“这是为什么?”
王蒙斟酌了一下,才笑道:“还是怕你‘火力’太猛!”
张潮:“……”
王蒙接着解释道:“现在是英国人、印度人、美国人在搞‘三国演义’,你去了不就成一桌麻将了。你都知道人家只是拿你做个吵架的由头,再去凑热闹,何苦来哉。
你现在还是把精力多放在创作上。今年你出的那套‘流星与少年’的故事不就很不错,从形式到内容,都让我们耳目一新啊!
还有那本《刑警荣耀》,别看现在没人说什么,过几年肯定会成为文学批评的焦点。”
张潮连忙摆手谦虚道:“王老,您太过奖了……”
王蒙挥了一下手,表示“我有分寸”,然后继续道:“你的奖项已经‘落袋为安’了,他们吵他们的。咱们也是怕你去了美国,一时忍不住。”
张潮道:“我去美国主要不是推广新书嘛!他们吵他们的,我不参与就是了。”
王蒙用一种极度不信任的眼神看着张潮:“真的?”
张潮无奈道:“在大家眼里,我就这么好斗吗?”
王蒙露出一个“你自己知道”的表情,也不纠结,而是继续劝道:“你去了美国,那还由得了你?到时候不说别的,你那个出版社肯定要炒作一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张潮疑惑道:“……这,你们是怕我‘吵’输了?”
王蒙连忙否认道:“这倒不是。而是……而是……”
张潮道:“哎呀,有话您就直说吧!”
王蒙叹了口气,道:“上个月的会议你还记得吧?”
张潮道:“嗯!?当然记得。”
王蒙道:“你现在不比以前了,你是我们文化界,尤其是青年文艺人才,在国际上的形象代表!所以……”
张潮“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我们官方在文化输出和树立国际文化形象方面,整体上还是比较偏向于中正平和、含蓄内敛、谦虚谨慎的,有点“不争为争”的意思。
别说2007年了,再过十几年,中国的一些文化或者体育明星,在媒体镜头前说两句“嚣张”点的宣言,都要被某些保守的舆论媒体批评。
张潮在国内最受非议的也是他“不能忍”的性格。从炮轰“新理念作文大赛”开始,到最近与教育专家孙云霄的争执,大半争端,他当“看不见”其实也就过去了。
但是张潮偏偏“要看见”,还都“忍不了”,最后往往以对手在舆论上的黯然退场为结局。
虽然这样“好斗”的性格,让张潮带领着国内的文学圈屡屡重回大众视野,但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欣赏的。尤其是随着张潮年龄渐长,不少人都觉得他应该“成熟点”。
张潮也能理解这种期待,但是内心却还是有点抗拒。毕竟在他看来,除了最早的炮轰新理念有他自己投机的成分在以外,其他的争端几乎都是别人加诸己身的。
不过王蒙作为欣赏他,也帮过他的老前辈,张潮不好就这么直接拒绝。于是沉吟了一下,才道:“美国那边我肯定要去,毕竟《大医》第二部的销售,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不过我可以答应您,尽量回避争端,多卖书就好了。尤其是基兰·德赛她本人没有对此发表过任何意见,那么我也没必要把她当成什么‘敌人’。
至于说我该不该得奖,那是书评界的事,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得了张潮的这个保证,王蒙总算松了口气,脸上又有了笑意,说道:“这样很好。你这样想是对的——‘天下的作家是一家’嘛。
他们搞文学批评的嘛,就是要有分歧、有论争,才有自己的一片天空。我们搞创作的,不要瞎参合。
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美国?”
张潮想了想道:“倒是不着急,《大医》第二部的发售时间是在今年的复活节,距离现在还有十几天。我只要在发售前赶到就行,所以行程还没有定。”
王蒙点点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而是笑着道:“你中午别走了,留下来吃饭吧?我这刚包了饺子。”
张潮这时候才有点恍然大悟,道:“王老,您这招厉害啊!‘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王蒙“嘿嘿”一笑,露出老顽童般的“狡黠”神色,道:“组织上的任务嘛,咱们得完成才行。你又是头倔驴子……”
张潮“哈哈”一声,也不以为意。其实他本来就没存着要去美国吵架的心思——就像王蒙说的那样,印度人还能从自己口袋里把奖章给抢走不成?
不过张潮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道:“要是按照您自己的想法呢,我有没有必要至少写一篇文章,给自己‘正名’?”
王蒙想都没想,爽快地道:“‘正名’?要是换我是你这个年纪,肯定不止‘正名’这么简单!”
张潮竖了下大拇指,道:“果然是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锐不可当!”
说罢一老一少都默契地大笑起来。
王蒙22岁就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短篇《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这是发表时的标题,原名《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是新中国最早反应人民内部矛盾、揭露官僚主义的文学作品。
然后当年就戴上了帽子,一直到1961年才摘帽。之后又去了边疆15年,甚至自学了维语,成为了不错的翻译。
回到燕京以后虽然年近40,却进入了高产期,甚至是最早将“意识流”等现代主义创作手法引入大陆的作家。
同时他还创作、学术两手抓、两手都硬,有不少学术论著和文章问世,也能算得上是个文学理论家。
王蒙之所以欣赏张潮,很大程度上,就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样才华卓绝的人,年轻的时候又怎么会是不敢与人论争的平和性子?所以张潮才说出刚刚那句话,既是对王蒙作品的致敬,也表达了他对王蒙要完成工作的理解。
这时候王蒙的保姆来客厅告诉两人:“饺子煮好了,可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