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震旭心觉不妙时,他的老师已经和张潮热络地寒暄起来。
饭塚荣教授此刻满脸是笑,问张潮道:“那你也替我向他问好。——他最近怎么样?我们很多年没有见了。”
张潮道:“于老师一切都好。他说您是第一个将他的作品介绍给世界的翻译家,让我这段时间好好跟您学习。”
饭塚荣教授闻言,眼睛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说道:“我记得翻译《十八岁出门远行》是在1990年,转眼已经17年过去了。”
张潮道:“于老师说那时候他在中国国内都还‘名不见经传’,您却注意到了他的作品,还专门写信给他,希望获得他的授权。让他受宠若惊。”
饭塚荣教授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就被其中的‘零度叙述’和‘时空交错叙述’给吸引了。在当时中国的年轻作家身上,这些都是很罕见的特质。”
张潮道:“于老师说他在日本的读者群体,基本都是靠您的翻译获得的。让我这次一定要在鹭岛好好请您吃顿饭!”
饭塚容教授“哈哈”大笑说道:“好!”
王震旭在一旁都听懵了,怎么感觉短短几分钟,张潮和导师的关系,比自己和导师都要亲近了,导师也完全没有对张潮有任何偏见的样子,顿时局促不安起来。
这时候张潮也注意到饭塚荣教授身边的3个学生,尤其是王震旭,不过他并不知道王震旭在饭塚荣面前说了什么,只是很平常地道:“这是您的三位研究生?”
饭塚荣教授将三人一一介绍给张潮,介绍到王震旭的时候,特地说道:“你们应该已经见过面了。”
张潮淡淡地道:“上周六晚上的文学沙龙,我和王先生有过一些交流,可能不算太愉快吧。”他没有刻意遮掩两人的矛盾。
王震旭面露尴尬神色,扭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敢在导师面前放肆,说道:“感谢那天您的赐教,虽然不愉快,却受益良多。”说罢向张潮浅鞠一躬,身体微微颤抖。
他忽然悲哀地发现,张潮可以不在乎这种人情世故,有话直说,不怕让人知道和谁有矛盾。但自己不行。
看情况,导师恐怕早就和好友同时是张潮老师的于华通过电话了,所以才会在演讲开始前带三个学生来来后台见张潮。
演讲后见面,叫欣赏;演讲前见面,叫支持。
可笑自己竟然还幻想导师是带着自己几人过来给张潮施压的……
张潮随即的一个举动,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只见他从身后的一个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精心包装好的书递给了饭塚荣,并说道:“这是于华老师的《兄弟》。去年刚出了下册,今年出版社准备出上下册合订本。
这是出版社给于华老师的样书,他听说您也在厦大访问讲课,就用最快速度寄过来让我送给您。”
饭塚荣教授欣喜地接过书,放在手上仔细观赏、摩挲了好一会儿,才递给身后的学生,然后对张潮道:“替我谢谢于华老师。——其实,我更想收到你的书。于华他向我极力推荐你呢!”
张潮笑道:“那演讲结束以后,我去书店买几本。”
两人哈哈大笑,3个研究生里唯一听得懂中文的王震旭也只能陪着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王震旭此刻已经完全麻了。他非常确信导师早就从于华那里了解过张潮了,甚至可能还有其他渠道,之前自己那些“表演”,彻底就像个小丑。
他已经无法想象,张潮的演讲结束以后,导师会怎么处置自己……
就在王震旭胡思乱想之际,一个负责现场的老师进来对张潮道:“时间差不多了,您可以到侧台等着了。”
闻言饭塚荣教授也起身和张潮短暂告别,带着学生到报告厅前排给他专门预留的位置坐着去了。
待离开了后台,王震旭这才紧走两步,赶到导师身边。正当他要说什么的时候,饭塚荣教授抬了抬手,阻止了他说什么;同时停下脚步,侧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先听演讲。记得给大谷川君和纯子做好翻译!”
大谷川彰也和石黑纯子虽然也学习过汉文,看书看文章勉强可以,但是听就太吃力了。
王震旭被导师幽深又冷静的目光镇住了。这时候他才重新记起来,这个一向和蔼可亲、没有什么架子的老人,其实也是近乎于站在学术界最姐姐的大学者,骨子里的骄傲与严格是不会变的。
自己前天的行为,无疑是在愚弄他。而像他这样在文学研究界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只消一句话,就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
至于什么「这本推理真棒!」银奖得主——日本缺年轻的推理家吗?那简直比富士山的树都多!
何况眼前的导师,不仅自己的大学者、大翻译家,号称“日本中文翻译第一人”;其父亲,也是中国文学研究大教授兼翻译家,是日本最早的《红楼梦》翻译者。
日本学界迈入近代也不过100来年,在一个领域内如果父子两代相承,那门生故旧恐怕是遍布学界,已经可以算得上门阀了……
想到这里,王震旭浑身筛糠一样颤抖起来,但是完全不敢违逆导师的话,只能低头说了声:“嗨!”
倒是把大谷川彰也和石黑纯子看得一脸蒙圈,不知道这个一向高傲,即使在导师面前也常常说大话的同门,为什么突然就像上了岸的河童一样怯懦。
送走饭塚容等人的张潮,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来到报告厅的侧台站着。
这时候报告厅里已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700个座位不仅座无虚席,甚至在走廊、过道处,也坐了凭借各种关系硬挤进来的学生。
前两排自然是学校和中文系领导以及老师的位置,饭塚容教授作为重要的客人,也坐在第一排靠中间的座位上;王震旭等人则被安排到了第二排。
晚上7:00,「在创作中寻找自我,在自我中完善创作」讲座正式开始,观众席的灯光开始暗淡,报告厅也迅速安静下来。
在主持人的简短介绍以后,张潮就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了讲台后方,站到的聚光灯下。
报告厅是大型的阶梯教室,站在灯光下,看着观众构成的“墙”在眼前渐次升高、逐渐变暗,直到视线的尽头,只能看到出入口旁的墙壁上,紧急通道的绿色灯光幽幽亮着。
这是张潮第一次在厦大同学面前正式亮相,同时也是第一次直接面对这么多985的大学生进行演讲。此前他的公开发言经验,更多是在媒体镜头前,或者电视台的演播室,因此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张潮默默调匀了气息,待到情绪、呼吸和姿态都调整到最佳状态时,才开口道:“各位厦大的老师、同学,晚上好。我是张潮,……”
……
“诶?兰婷,你怎么不去听张潮的讲座啊?”厦大芙蓉园女生宿舍里,邱念露好奇地问正在漫不经心翻着书的兰婷。
宿舍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其他4个室友都去听张潮讲座了。
兰婷没好气地道:“你不也没去?”
邱念露笑嘻嘻地道:“我是没抢到座位,加上这两天不舒服才没去。你呢?你可别和我说你要不到一个座位。”
兰婷板着脸道:“凭什么我就能‘要’到一个座位?我向谁要,谁会给我?”
邱念露“啧啧”两声,心想“你就装吧”,不过嘴上偏偏说道:“学生会啊、文学社啊,都有分配的座位吧?你去要会要不到?”毕竟是舍友兼闺蜜,她还是不忍心用张潮来打趣兰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