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黎明的那道光,会越过黑暗,打破一切恐惧我能,找到答案”的旋律传到大家的耳朵里,学生的讨论又变了——
“诶,你们说张潮为什么就写了这首歌啊?”
“是哦,后来就没听过他写的其他歌了。”
“大概是写歌对他来说太简单了吧。”
“写歌才能赚多少钱?还不到他的零头吧。”
“那也不是。主要是他写歌被读者骂惨了!后面就不敢写了!”
“哪有读者骂?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是你们这些读者,是另外一批,可厉害了!说他写歌的套路都过时十年了!”
“是吗?这首歌明明挺好听的,也挺新颖的啊,哪儿就过时十年了?”
“唉,你们说好听不管用……”
“诶?你谁啊,不是我们班的吧。”聊天的同学发现不对劲了,插话的高个子男生他们不认识,长得黑黢黢、精瘦精瘦的,留着贴着头皮的板寸,嘴唇周围一圈胡茬,还戴着一副眼镜。
“哦,我艺体班的。”“黑瘦高”解释道。
“你练体育的吧?你也看张潮?”同学显然有些讶异。
“黑瘦高”显然不乐意了,道:“这就有点看不起人了,我们练体育的怎么就不能看他了?”
质疑的同学慌乱了一下,生怕自己得罪了体育生,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训练这么累,应该没空吧。”
“黑瘦高”道:“放松身心嘛。再说,他写的也没那么好。”
听到这话,立刻有人不高兴了,也不怕得罪体育生了,不满地说道:“你看懂了吗你,就说张潮写得不好?他写得不好,那谁写得好?小四、韩涵?”
“黑瘦高”委屈地道:“小四、韩涵不如他好,不等于他一定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怎么还不许人说他不好了?”
同学“嘿嘿”怪笑道:“其他地方的人我不管,在三中说张潮不好,你可能是第一个。”
“黑瘦高”道:“不好就是不好嘛。你们不觉得张潮出的几本,技巧痕迹都太重了吗?他写通俗,就各种巧合、各种煽情;写严肃文学,就各种炫技、各种故弄玄虚。
总结起来,就是创作的时候要么偶像包袱太重,要么老琢磨着怎么迎合市场,创作状态不够放松、不够自然,太卖弄、太雕琢。”
一番话说完,其他人都惊讶起来,想不到这个体育生对文学还颇有见解。
维护张潮的同学不服气了,连忙辩驳道:“难道技巧用得多就不好吗?那是……那是人家会这些技巧,会了不用像什么话?就好像老师教你公式,你做题的时候会不用吗?”
这位同学显然文学修养非常一般,吭吭哧哧半天,词不达意地说了点皮毛。
“黑瘦高”道:“会技巧当然不是不好,但是会技巧不等于创作的时候就一定要都用出来。写考卷的时候,你看到一道题有三种解法,你会都写上去吗?”
一句话把对面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道:“你等着,我去把文学社的邱雪叫过来,让她喷死你。”说罢就跑去搬救兵了。
“黑瘦高”也没有阻止,只是含笑看着他匆匆离去,又匆匆拉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女生。
“就是他,就是他诋毁张潮,说张潮写的不好,都在卖弄技巧。”男同学指着“黑瘦高”,忿忿不平地道。
邱雪眉头一皱,问道:“你没添油加醋吧?——你真是这么认为的?”第二句话,问的正是“黑瘦高”。
“黑瘦高”点点头道:“大差不差吧。我还认为张潮的创作态度不够端正,喜欢讨巧。他经常利用自己对读者口味的精准把控,顺着读者的期待写东西。
读者是普罗大众和青少年的时候,和读者是文学爱好者、专家、同行的时候,他的作品呈现的精神面貌往往不同。有人可能会赞赏这种‘专业性’,但缺乏连贯的写作人格,长久来看也许会是伤害。”
“黑瘦高”这番话对邱雪这个三中“晨钟社”社长来说,都有些“超纲”。她显然没有做好准备,但又不愿意让人这么贬低心中的偶像,只能绞尽脑汁来辩驳:
“你,你这么说其实对张潮来说完全不公平,太苛刻了。虽然很多文学家都追求‘无技巧’,但实际上‘无技巧’也是一种技巧,是一种被更高明的技巧掩饰了的技巧。
张潮讲究技巧,可能恰恰是他通往‘无技巧’的一条道路。就像大作家汪曾祺,他早期的《复仇》就运用了许多意识流的技巧。但是后来他再写《受戒》的时候,明明技巧更高超了,却让人看不出痕迹来。
我们不能要求张潮在20岁的时候,就达到汪曾祺他老人家60岁、70岁才达到的境界……”
邱雪的语速很慢,她是第一次这么系统地进行文学性阐述,虽然在高中生已经算佼佼者了,但是仍然十分吃力。
而她越说,就越对面前笑得很温和的“黑瘦高”感到好奇,自己这几年在长福的中学文学圈子里,也算是“风云人物”,甚至还在《东南晨报》的作文园地里开辟了一个小专栏,人人夸她以后有希望也像张潮一样成为作家。
张潮成名以后,长福县的中学文学爱好者圈子就异常活跃,不仅各个学校的文学社都挤破了头,“民间”也成立了不少小社团,甚至还有自己办文学报纸的——虽然只坚持了一期就“破产”了。
别说三中了,整个长福县爱好写作的同龄人,她几乎都认识,但是眼前这个“黑瘦高”,却……却……
却越看越眼熟!还不是亲眼见过的那种眼熟。
如果把这个人头发变长些、皮肤变白些、脸颊变圆润些,再把那些邋遢的胡茬给剃了,那不就是、那不就是……
这时候《你的答案》音乐停下来了,广播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
“请全体同学带上椅子,马上到操场集中!请全体同学带上椅子,马上到操场集中!”
演讲要开始了,所有人呼啦啦地站起身来,拎着椅子就往操场走去。
邱雪却已经在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中,愣住了,小嘴也不再“叭叭叭”地往下说。
“黑瘦高”温言道:“你讲的其实挺好的!张潮确实没有我说的那么不好,他还年轻,还有进步空间。”
带邱雪过来的男同学以为“黑瘦高”真被说服,得意地道:“我就说,只要邱雪出马,没有搞不定的文学问题!”
邱雪尴尬地想找条缝钻进去,想说什么,却见“黑瘦高”轻轻摇摇头,只好又闭了嘴。
男同学拎着椅子,道:“走吧,赶集集合了——咦,你怎么没带椅子,要不要借你一把?”
“黑瘦高”也转身往操场走去,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谢了,我等会都是站着,用不着椅子。”
留下一头雾水的男生,和一脸激动地邱雪。
等到“黑瘦高”走远,邱雪才狠狠拍了一下男生的脑袋:“你……你……你……”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因为不知道该骂他还是该谢他。
男生“哇哇”喊疼道:“本来就不聪明,你这一打影响我一模怎么办?”
20分钟后,男生终于知道邱雪为什么拍自己脑袋了——只见那个“黑瘦高”已经摘掉了眼镜,在众星拱月下走上了操场的主席台,站到了演讲台后,开始自我介绍道:
“大家好,我是张潮……”
男生脑袋“嗡”的一下,立刻就不清醒了。转头看去,看到刚刚其他在旁边的同学也是一脸懵圈和震惊,才放下心来。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听清讲台上张潮的话:
“听说下周高三的同学就要参加一模了。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懂一模!”一句话,让整个操场都笑翻了天。
谁都知道,张潮之所以走上今天的文学道路,就是“冲冠一怒为一模”。至今,他那份145分的一模语文答题卡,还用透明亚克力板封装好了,陈列在校史馆里。
几乎所有三中的同学都瞻仰过这份答题卡。
张潮接着道:“今天学校本来给我定的主题是「写作改变人生·青春自当奋发」,但我临时决定讲点别的,所以今天的主题是——
「学好数理化·啥时写作都不怕」!”
台下的周校长,脸色呼啦一下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