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大森林,里面住着各种各样的动物。有淘气的小松鼠,有老实的大水牛,还有每天都在唱歌的百灵鸟。而小兔子闪闪,是动物里最有好奇心的一个……】
“嘶啦”张潮把刚写了个开头的稿纸扯了下来,发出刺耳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开始使用排比,真是个恶劣的写作习惯。
再说了,和山里的孩子讲动物故事,不是班门弄斧么。不小心搞出点常识性错误,就成笑话了。
于是张潮又写下一个新的开头:
【我的班上有一个让我头疼的小男孩,叫做‘方放放’。他的样子长得和他名字一样,方头方脑,调皮极了。他还有一个同桌,叫做‘袁圆圆’,圆脑壳、圆眼睛,是个乖巧的女孩子。……】
“嘶啦。”张潮写了半张纸,又撕掉了。随即心疼地把纸张铺平了,小心翼翼地夹回稿纸里。村长一共只给了他10张皱巴巴的、小学生用的300格作文纸,还是他孙子今年回村里过暑假落在家里的。
“我都写的啥玩意儿……”张潮把笔一丢,翻身瘫在床上,沮丧不已。大部分人在进入青少年时期后,就不会再看儿童文学作品,张潮也不例外。
所以想抄都没的抄!
如果说世上有一种文学类型是最难写好的,那毫无疑问是儿童文学。
如果再说出一种比写好儿童文学还难的创作,那肯定是讲好童话故事。
张潮的屋子里没有书桌,他就趴在床上、咬着笔,想了半夜,憋出了几个开头,结果自己都看不下去,别说讲给这里的孩子们听了。
如果让他写一本给成年人和青少年看的,他早就把眼前这几张薄薄的草稿纸写完了。但是要写出一个适合这里的孩子的故事,还要能用嘴巴说出来给他们听,简直难死了个人。
是《白雪公主》《小美人鱼》,或者《邋遢大王》《没头脑和不高兴》《葫芦娃》《黑猫警长》不好吗?
当然不是。但这些故事要么距离什雷村的孩子太遥远了,大量的解释会不停中断叙述;要么就是与他们的生活经验相悖,例如对什么是“邋遢”,以及为什么要害怕老鼠,什雷村的孩子和城市里的孩子的理解显然不同。
还有一些他们已经看过动画片了,例如《葫芦娃》,张潮一开口孩子们就大喊“看过”,闹了他一个大红脸。
可真要让张潮凭空写出一个儿童故事来,却又无从下手。说到底,他并不知道孩子们想听什么、想知道什么。
孩子是没有客套和世故的。他们不会因为张潮19岁写出《少年如你》《少年的巴比伦》,20岁写出《消失的爱人》,21岁写出《大医》……而对他有任何滤镜或者敬意。
张潮所有的名声和成就在这个小山村里都归了零。
在他木木讷讷讲不出一个新鲜的故事时,他就是孩子眼中“不会讲故事的叔叔”,而不是什么“著名青年作家”“互联网意见领袖”。
儿童文学,尤其是面向10岁以下低龄儿童的作品,是要用最简单的词汇、最简洁的表达,在近乎“无技巧”的状态下,创作出一个富有童真童趣,让孩子不仅爱看,而且爱听的故事。
爱听又比爱看的要求高了一层,容不得一点佶屈聱牙,甚至连稍长一点的句子写起来都要谨慎。
所以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实际上比顶尖的文学家更要稀缺。因为童真童趣是一个太容易被丢掉,却很难找回来的心理状态。
张潮想着想着,忍不住困意,就这么睡了过去……
“笃-笃-笃。”沉闷的敲门声惊醒了张潮。
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天已经大亮。敲门的是村长,他在门外道:“小张,你的电话。”
张潮来什雷村住下以后,发现手机没信号,就通过村委会的座机告诉给了很有限的几个人自己在哪儿,免得大家担心。不过也交代了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别找他。
他只想躲开忙碌的生活一阵,又不是要修仙。
张潮披了件外套就下楼了,拿起话筒,刚说了一声“喂”,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黄杰夫有些兴奋的声音:“Boss,你知道我们的电影票房多少了吗?已经……”
“不想知道。”张潮用莫得感情的声调说道。
“……Boss,华宜的王仲军联系我了,他提出……”
“也不想知道——你做主就行。”
“……Boss,华纳兄弟把《消失的爱人》剧本发过来,你要……”
“不想看。”
“……《大医》第一部的版税……《三晋风流》的收视率……邢小姐的……《三体》第二部……”
“……你看着办……差不了……你让老马处理……大刘自己会写……”
一句赶一句,堵得黄杰夫听得直翻白眼。之前张潮虽然是甩手掌柜,但是对“潮汐文化”的发展方向与关键节点,尤其是媒体宣传方面,还是亲力亲为的。
现在张潮好像真不在意这个凝聚他许多心血的集体了。黄杰夫这次给张潮打电话,其实并不是有处理不了的急务一定要请示张潮,而是想说动张潮早点回燕京。
毕竟有张潮在的时候,“潮汐文化”在宣传和营销上,几乎都在碾压竞争对手。这让黄杰夫在商业上的拓展也无往不利,这种配合无间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张潮一“休养”,黄杰夫都能明显感觉到合作伙伴的态度都有了微妙的变化。自己独当一面虽然没问题,但谁不想更顺利些呢?
张潮也听出了黄杰夫的沮丧,温言道:“我状态其实并不好,未必都能做出正确的决策。等我调整好了,就回去了。
没有我,你们一样能干的很好!好了,如果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我先挂了,我还要去帮忙做饭。”
电话那头,身在燕京办公室的黄杰夫颓然放下电话,然后瘫坐在椅子里。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会放弃享受敌人屈身求和的快乐,放弃享受财富一夜暴涨的快乐,放弃站在山巅俯视众生的快乐。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10块钱的钞票,递给了旁边的马伯慵和双学涛,叹口气道:“我输了。”
马伯慵麻溜地把钱塞进口袋,有些得意又有些感慨地道:“我说的没错吧?他短期内肯定不会回来。”
双学涛点头同意道:“说到底,张潮骨子里还是一个作家。”
黄杰夫哀怨地看了两人一眼,道:“行行行,你们作家清高、你们作家了不起,就我庸俗,就我爱钱……”
马伯慵无奈地道:“学涛,你和他解释解释吧。我去忙《狂宠……》出版的事了。”虽然自己已经帮着邢大小姐改了小半年了,但是说起书名,他的牙齿还是会发酸,赶紧略过。
双学涛还是更稳重点,语重心长地对黄杰夫道:“不是清不清高的问题——你想想,张潮短短2年多,走了别人多少年的路……”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长福县张潮的父母之间。知道儿子突然跑到云贵大山里去“隐居”,张潮母亲差点就要带上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跟着去“陪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