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旭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稍稍又把下巴向上扬了一扬,解释道:“日本‘80后’成长于‘泡沫破裂’后的90年代。那10年被称为‘失去的10年’,那这一代的人自然也就是‘失去的一代’。
在我看来,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父辈富足的生活,还有对稳定社会结构的信任、对传统家庭价值的依赖以及对个人英雄主义的追求。”
这时杨辰沛质疑道:“这种经济和社会危机,冲击的不是一整代日本人么,为什么偏偏造就了女性创作的繁荣,而没有让男性创作同样繁荣?”
王震旭略带轻蔑地看了杨辰沛一眼道:“你会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们中国人,不同他们日本人的社会。”
一句话把在场的其他人都说得有些无语,议论声悄悄响起,作为一流大学的学生,大家都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句话里很特别的身份归属表达——“你们中国人”和“他们日本人”?那你王震旭属于哪个群体?
不过王震旭没有理会这种议论,而是继续说道:“相比于中国,日本是个更传统、更彻底的父权社会和男权社会,呈现典型的‘纵式’社会结构。
日本文化中,男性之间的关系和男性群体的动力对社会和政治角色有着不成比例的主导地位。所以一旦经济发展受挫,社会出现‘坍塌’,那么首先被压垮的就是这些男人。
占据社会话语权的中老年日本男性,会更加严厉地约束、压制、贬低下一代男性的自由人格,以期维持他们自身的地位和权威。这就是我所说的日本男作家被时代‘阉割了’。
所以一整代日本男性,都呈现出柔弱、内化、封闭、拒绝承担责任的共同心理特征。有个叫深泽真纪的作家,去年创造了一个热门词汇,叫做「草食男」。就是形容这代日本男性的。”
“草食男?”大家都对这个名词感到很陌生,毕竟这年头虽然有互联网,但是传播速度还没有到十多年后那样一个流行梗可以在一星期时间里“传染”全世界。
来得太晚,被挤得只能站在教室门口的梁思荞,伸着自己长长的脖子才能勉强看到里面的情形,听到“草食男”这个词的时候不禁悄悄问身边的闺蜜:“这是什么意思?吃素的男人?”
这时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温和腼腆、被动消极、不善于与异性互动、不喜欢竞争的男性。”
梁思荞回头看了一眼,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看来也是迟到了。她先道了声“谢谢”,然后听到教室里王震旭做出了差不多的解释:“深泽真纪在专栏中形容这种男性——‘不怎么亲近异性,也不拘泥于大男子主义。
后来这个词的内涵被不断丰富,逐渐开始指那些从生活到工作再到恋爱,都很被动,但也人畜无害的男性。但是我们知道,绝大部分作家都有一个特征,表达欲异常强大。
所以当「草食男」成为一代日本年轻男性的标签以后,同龄段日本男性作家的凋零就可以预见了。”
说到这里,王震旭顿了一顿,才继续道:“相反,在日本,女性由于原本就不用承载那么多的社会期望,也不参与与男性的竞争,所以女性反而拥有了更自由的生长空间,和更广阔的创作空间。
同样身为作家,人们审视男女作家的标准、尺度是不同的。男作家就要用猛虎、豹子、豺狼的标准去要求,在任何方面都要显得野心勃勃才行,否则就会被认为是失败。
女性作家则是鹿、羊,或者猫,只要展现出她们原本就擅长的隐秘、内敛、细腻、幽微……社会大众就会对她们赞誉有加。这种情绪,更多是出于对‘女性创作’独特性的惊叹和保护,而不是‘女性创作’的水平。”
一言既出,激起了教室里许多人,尤其是女生的抗议——
“你这是歧视女性!”
“你的意思是女作家成功是因为大众要求更宽松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