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诧异道:“倪匡1957年靠着刻萝卜章的本事骗过边防人员,逃来香港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马家辉嗤笑一声,然后才道:“这算是他编的第一个幻想故事,可见是他写幻想类的本来就是很有潜力的。”
张潮道:“这其中难道还有隐情不成?”
马家辉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时口快,好像说多了,不禁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这些该不该说,又能不能说。”
“不该说也得说,现在不能说,那什么时候能说?”茶室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苍老又坚定的声音。
两人吃了一惊,连忙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潘要明搀扶着一个满头白发、气质儒雅的老人,就站在门口。
张潮不认识老人是谁,不过出于礼貌,也跟着马家辉站了起来。马家辉则略显激动,连声道:“刘老师,您怎么来了?”
然后对张潮介绍道:“这位老先生就是刘以鬯刘老师,我们香港现代文学的奠基人,《香港文学》杂志的社长、总编辑。”
这下轮到张潮诧异了。刘以鬯一生都从事文学报刊的编辑工作以及创作严肃文学,不仅在香港文坛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在大陆编写的文学史当中,只要涉及香港文学,必是不可或缺的一位。
只不过他出生于1918年,现在已经是年近90的老人,早已过上深居简出的生活,怎么会在夜里出现在这里?
潘要明搀着刘以鬯坐到了茶室的小沙发上,张潮连忙洗了个杯子,给两人斟上了茶。
刘以鬯摆了摆手道:“年纪大了,晚上喝不了茶了。”又问道:“你就他们说的那个张潮?”
张潮略腼腆地点点头道:“老先生晚上好,我就是张潮。”这算是他重生以来见过的年纪最长的作家前辈了,比王濛还大上十几岁。
刘以鬯呵呵笑道:“还是个小伙子,也不像个暴君嘛!哪有小钟说的那么可怕?”
潘要明道:“张潮现在是两岸三地最活跃的年轻作家,喜欢做事,所以有些非议也是正常。”
接着又解释道:“今晚我去刘老师家里,和他聊了下近来的事。刘老师听说你在和家辉聊,说什么也要来见见你。我建议他明天再来,结果拦都拦不住。”
刘以鬯豁达一笑道:“我快90岁了,都不知道明天早上能不能睁开眼,所以要做的事、要说的话,都要趁活着尽快做、尽快说,不等明天。”
张潮闻言不禁心生敬佩,老先生这是快活到勘破生死的境界了。
刘以鬯道:“你们刚刚聊到倪匡?”
张潮道:“是的。刚刚马先生说倪匡来到香港另有隐情。”
刘以鬯顿了顿,悠然叹道:“对内地来说,他可是一个好同志。”
这下轮到张潮疑惑不解了,他问道:“同志?他的立场不是一向对内地这边很反感吗?”
刘以鬯道:“立场不要看他说什么话,而要看他做了什么事,还有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再说了,他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为什么他的书还能在内地正式出版?
小倪前三十年在香港赚的稿费版税,加起来也没有这十几年在大陆拿到的多。所以你们年轻人,看问题不要那么情绪化。”
张潮诚恳地道:“愿闻其详。”
刘以鬯接着说道:“要说反感,那小查——就是查良镛、金庸——表现的也反感,你看60年代在《明报》上的社论都骂成什么样了?造原子弹不如造裤子都说出来了。
甚至他在70年代还做过台岛那边的国策顾问,但是也不影响在80年代成为被内地最高层第一个单独接见的香港人,并成为基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啊。
他的武侠,很快就在大陆正式出版了。一直到今天,他也都在陆港两地游走,一方面影响力很大,另一方面也没少说‘反感的话’,但是内地有人在乎吗?”
张潮:“……”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刘以鬯继续道:“其实香港文坛的分裂,不仅因为‘南北之争’,也因为你们和海峡那边两地的观念之争。后者的影响力,可能比前者更大。”
张潮道:“‘观念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