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怨恨去,我一个都不宽恕”是鲁迅先生生前最后一篇杂文《死》里最决绝铿锵的一句话。
中国古人有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欧洲人死前既要通过神父求得神的宽恕,还要求得所有生前相怨者的宽恕。
但大先生既不要那些“好人”们口称其“善”,也不要与“正人君子”们和解。
他不仅对生前的斗争一无所悔,也不会因为担心死后庸众对他的臧否而妥协分毫。
“他们我一个都不宽恕”的另一面,就是“我也不需要他们任何一个的宽恕”,是把所有的恩怨都陈列在历史的砧板上,血淋淋地让后人评断。
张潮自然没有大先生的骨力和气魄,但是2年多来屡屡陷于争端,却颇有几分相似。文学界也颇有一些“和事佬”,在报刊和媒体上“善意”地提醒过他不要像只“斗鸡”一样,一撩就啄人。
张潮虽然偶尔也能看到,但是确实没空回应。既然这次给了他机会,那就一次性说清楚。而且张潮决定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这些人,他们以为自己的失败是运气问题,但其实失败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我可以坦诚地告诉大家,从莲岳发表第一篇质疑我有“代笔”的文章开始,我就在很短的时间内理清了他们为我预设的所有逻辑陷阱——包括笃定这是一场阴谋,而不是莲岳个人的行为。……】
【我也想好了所有的应对之策,所以很早我就确定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只是“不败”,并不是我的追求。……】
【我甚至可以在看到文章的第一时间,就向在网络上展示你们在直播中看到的那些证据。毕竟把软盘从福海邮递过来,不需要多长时间。……】
【但我仍然选择沉默,选择冷眼旁观——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表演“做贼心虚”“惊慌失措”“口不择言”——只为了让每一个参与阴谋的人都觉得我马上要身败名裂,然后陷入胜利前的狂欢。……】
【所以,方老师、莲岳、南风,以及所有的组织者、参与者,你们确实应该怨恨我。因为这场游戏的暂停键,一直都在我的手里,但我就是不按,我就想看着你们翩翩起舞的样子——你们跳得真美,你们也跳得真丑。……】
【甚至你们今天的“下场”,我也预见到了。但这很公平,不是吗?你们胜利了,我身败名裂,甚至可能身陷囹圄;那我胜利了,你们为什么还幻想能全身而退、逍遥事外?……】
【这场“胜利”,我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仓促入局、被动应战,但是目前的结果,大部分确实在我的设计当中。……】
【我之所以不宽容你们也很简单,因为我从不设想我失败了,能从你们那里得到宽容。你们会输,不是因为你们不够坏,而是因为你们太鸡贼,总觉得可以以小博大……】
【我不想博取任何同情,我也不想探讨这场阴谋背后有哪些政治博弈。我只要每一个在舆论场上对我施加恶意的人,都流下他们预期中我要流下的那些血。……】
【与其说我“好斗”,不如说我想要“公平”。为什么你们连这么公平的结果都接受不了呢?】
【虽然我一直不想在文章中号召什么、倡议什么,避免自己真的戴上“青年意见领袖”的帽子,但是今天我破例号召一次——我希望今后文化界的恩怨,都尽量参照我这个模式解决。……】
【既然你敢点燃林火,那就要有被烧死的觉悟。】
王濛看完文章,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轻叹一口气,给副主席铁宁打去了电话,用轻松的口气道:“文章看了吗?嗯,其实张潮这是给我们解了套了。”
铁宁在电话里说了一阵,王濛道:“我想了很久,张潮如果一反常态,开始说软话了,反而让我们的这份文件显得太暧昧了。
之前张潮和我讲‘代笔门’后面有美国人在推动的时候,我以为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没想到这么干脆利落地就解决了,但这也给了很多人想象空间。
现在好了,张潮把这最后一丝的想象空间也掐灭了。任何想利用文学作为斗争工具的人,以后都要掂量掂量。想站在背后煽风点火、拉踩捧摔,没那么容易了!”
铁宁又说了些什么,王濛道:“好,我们最好明天就开会把文件定下来。我们虽然不是什么执法机关,但是引导行业风气的工作还是要做。
张潮虽然死活不肯提交申请,但有意无意地还是帮我们做了很多工作。”
作协的文件很快就出炉了,并且全文刊登在权威媒体上——《致全国文学工作者的一封信》。这封公开信虽然一句没有提到张潮和方老师、莲岳等人的争执,却又好像句句都在提:
【我们呼吁全国的文学工作者,在以开放、包容的心态参加外国学术活动的时候,也要坚守原则、不忘初心,展现出中国作家的格局、骨气……】
【超出接待规格的吃请不去,超过礼仪范围的礼物不收,违背国格民意的观点不附和。……】
【坚持作家创作的独立性。……】
【面对观念分歧,我们要坚持实事求是,更要坦诚相待,多争鸣、少争斗……】
【多用作品说话,少拿资历说事,为青年作家的成长创造良好的土壤。……】
【要勇于打破一团和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僵化氛围。……】
于华和石铁生是在晋城参观的途中,收到这份文件的。他们正和山西当地的作家、陪同的工作人员,在一段古城墙残留的城楼里休息。
看完以后,石铁生哈哈大笑,对于华道:“你这个学生太不简单了。这下不少人要气的半死喽!”
于华笑道:“很多和他‘过了两招’的人都说,不能真把他当20岁的小孩子看,要吃大亏。”
石铁生道:“如果没有他搅动文坛这摊死水,作协可能永远发不出这份文件。”
于华道:“谁说不是?其实这是我们这一辈人的责任。但是我们真想做什么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这摊死水的一部分了。”
石铁生叹气道:“80年代,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遇到那么多好作家、好编辑帮助我。有时,几乎就是你们托着我往前走的……
谁能想到不到20年时间,当年那种欣欣向荣、万物竞发的勃勃生机,就成了今天这种局面。我们想批判,看到的又都是曾经那么和蔼、那么友善、那么熟悉的一张张脸,张不开口啊。”
于华道:“其实我们也在这些‘熟悉的脸’当中。我们何尝没有挡后来人的道呢?我们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水平都不怎么样,但还是一篇又一篇地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