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的靳柯正躺在牢里等死,腐朽的稻草味和汗臭味在木栅里蔓延,牢监内侧一角依稀还夹杂着股难闻的尿sao气。 他此时顾不上刺鼻气味,反倒是内心心绪万千,最担忧的还是死后儿子夫人生活会怎么样? “哗啦!”木栅门上的铁锁链被打开,靳柯他正躺在稻草床上,两个太平士兵握腰刀进来,二话不说,大声呵斥着将其扯了下来。 “两位兄弟,这是要杀头了?” “起来,费T娘的什么话!” 靳柯被推架出了牢房,他心里黯然伤神想着,“自己这一世算完了?白可惜苦读那么多书,唉!” 被其牵押出牢房监门,三人一前两后,通过监巷廊,出狴犴门,押解来到大街上,他抬头,门口并没有那辆专等着他、用来装运犯人拉去杀头的牢囚车。 倒是一个貌似地位尊荣、头戴黄丝绸面风帽、握掌腰剑的红袍老军,睨容藐视的在监门口等着他。 “走吧!”于贵握剑在前面带路,口里语气也拖着蔑视的态度,低头等死的靳柯心灰意冷地拖着手镣脚铐跟着他。 走着走着,走跟在街径上的靳柯发现了好像不大对劲,这不是去市城心的路,难道是要将自己押到城外去杀,好示意给城外清军看,让清军明白内应之计破败了? 但走了半天,却被押走着到了本来的郴州州衙署,州衙门口有大量的兵丁队列往来巡逻,还有人专门戒严般四下荷枪实弹的两侧立着。 “难道是要署衙门口处死?他们也不嫌晦气!” 没成想前面的于贵直接带着他靳柯进了衙门里。 门口那些兵其实是夏诚自赵力禾兵变后的杯弓蛇影而已,并不是靳柯想象的杀人戒兵。 大堂里夏诚坐于往日知州处理公文用的厅堂大案后,正处理文案、详勘叛乱后各营具体情况,看着于贵带着一个手镣脚镣齐全的白内衣裤、浑身粘有稻草末与泥痕的这么一个人从大堂门槛进来。 被镣铐锁住的这人白净脸、稀疏山羊须,样貌多少有些清秀,但脸貌精神,更像是出尘的道士或算命先生。 “去掉他的脚手镣铐!”夏诚看了半响,看着他颇为沉重的脚手。 “诚哥儿,一会就要杀头,卸下又要带上,何必卸下?” 于贵一侧故意大声不耐烦的说着,同时他又侧眼瞧看着靳柯脸色是否变换。 夏诚明白,于贵如此说,不过是白脸红脸,与自己一起吓唬这人,让他将自己的事“抓住机会”的此时全抖出来。 靳柯本身白脸稀须,原先并不动色,但此刻露出一副轻蔑嘲笑,“哼!” 仿佛在看面前二人演戏般,只发了个重重鼻音,再不多说什么话。 夏诚更是奇异了此人起来,居然在生死临头也看破了,这临死的稻草,谁都不是容易舍弃的。 “你叫靳柯是不是,好好城里百姓你不做?居然做通妖的胡jian,对的起了你汉人祖宗吗?” 夏诚先上来给扣了一顶自绝族类的大帽子,妄图占住道德制高点。 “我亦何尝不想做好好城里百姓,可你们长毛让我好好做了吗?” 靳柯白净的脸庞开始发红,一脸愤恨怒容,对着夏诚反责骂道:“你们长毛一入郴州,大肆刮搜富户民财,我祖父至我三代积蓄,准备用以买官的六万两白银!欲走门路做一四品道台。 被你们上门以杀伐胁持,悉数剥去,祖孙四十年之功,悉数全没!难道不是你们逼我走到这一步吗?” “原来是要做贪官啊,可见杀你杀对了,我圣军也为百姓做了好事!好好的商人你不当,一门心思去混官,由人做鬼,没救了!” 夏诚心里没了心思,本来还从此人诗上觉得此人蛮有气魄,想见识见识,毕竟当地土著,说不定眼下困局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一看也就这样,能拿钱买官的能是什么好东西,端的又是一个害人不浅的吴公九。 “我读了二十年的圣贤书,科捐也未必不是正途,难道买官就是过错吗?” 靳柯本不想搭理他,但听了夏诚一句“由人变鬼”,这是种人格上的践踏,尤其是夏诚他这种信洋教的野邪教匪,居然也堂而皇之的这么说自己。 是他自认是儒家正统门徒所不能忍受的。 “南北水路货运商贾,风餐露宿,一路又受官胥盘剥已成常例,我不过买个照顾名头,朝廷既有定规常例,可输捐为官。 我用父祖三代辛苦积蓄,买官以照顾我家贾估商贸,又何尝不对,尔等长毛信奉洋教,以邪神降僮哄骗百姓,信邪魔外道、背弃祖宗神灵,真论起来,你们才是由国人做了蛮洋鬼子! 你又年纪轻轻的何敢大言不惭,倒犬斥起我来!说起来我倒要劝你,小小年纪,早早离了这匪窝,早归正途为好。” 听了这话,夏诚腹心里的肝肺都要气炸了,自己的话从他嘴里成了“犬斥!”这不是摆明骂自己是狗吗? “嘭、顿!……”不待夏诚发话。 白内衣镣铐的靳柯刚言罢后,就被一侧突上来的两拳打倒在地,整个人倒撞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上前施展活动完拳脚的于贵,扭动着刚打过人的手腕。 厅堂周边押看他的士兵立时上前,“嗨依!”又发喊用力将他架了起来。 于贵扭了扭上身子骨架手腕,又要动手。“老叔,别打了!”座上夏诚发了话,他不高的身影自案后站起,颇有威严。 手摩握着腰剑把子的夏诚下了案台,走到靳柯面前道: “你既然是能有六万银子买官儿的主,可见你郴州一带生意做的不差,也有势力,如果你能给我弄来一批万人够旬月吃的粮食,我倒可以不杀你!” 红肿脸的靳柯依旧一脸轻蔑,余光上下扫看夏诚。 夏诚看着这个被架起的嘴硬商贾兼知识分子,他心里忍了三忍,忽轻笑一声,缓和了一下尴尬气氛,劝道: “你花六万两白银,只是个补缺①,等妖朝轮替等派,不知何年何月,如果你能帮我渡过这个难关,我可以让你来接替我军中原来吴公九的位置。” “我没有那么大本事,也弄不来这么大批量的粮食!至于你们的官职,依我看是上坟烧寒衣——送给死人的。” 靳柯干脆利落拒绝着,他说的也是实话,杨秀清占据州城时,手下太平军几乎让他破了家,他凭空怎么弄得了这么多粮食来。 “当然,粮食弄不了,你还有一个我给出的活命方法!” 夏诚莫名的笑了笑,又说了一句,对于靳柯对自己要送与官职的嘲讽,他无视了。 靳柯疑惑的看着夏诚。 ………… 圆明园内园九洲清晏岛上,皇帝游园后晚上休息的慎德堂内,内赤上身、外披着一件黄丝绢暗团龙内衣的咸丰坐在床头,就着床桌宫盏看着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的沈兆霖新上的奏折。 他这种夜晚还办公的精神有些惹恼轻视了身边的女人,一只嫩手自肋侧伸过来,掌心反复轻柔摩挲着咸丰的肚脐腹部。 感受着身边女人的幽怨与诱惑,咸丰不由得手捏住了在肚皮上作怪的手。 “好了、好了,兰儿,朕今晚实在要考虑一些事,实在没心思,改天朕再好好补偿你!” “陛下,你怎么不理解臣妾,好容易翻了臣妾牌子,臣妾正好借此给陛下生一龙种呢!况天下大事,件件君主过手,那不是太累人了么?” “唉,你个刚入宫的贵人懂什么,朕正为某件大事为难呢!”咸丰有些苦笑不得的安慰轻拍肚皮上的手。 “陛下现在因何为难,臣妾也可说一二供陛下参详,可否?” 被窝里钻出一个硕果纤腰的赤裸满人发饰的年轻玉人女子,跪坐于皇帝背后,头枕其右肩膀,双手叉抱着咸丰肚皮。 “你个刚入宫的,怎么,也想管国家大事?”咸丰调笑着身后的兰贵人。 “妾可没有这想法!” “也是,你也是旗人,你看看吧,我也正是因为这事犹豫不定。” 被称为兰贵人的叶赫氏闻言拿起接过了沈兆霖的奏折,口里读出声来: “……今贼专攻省会、郡县城池,城既破,乡勇亦相与解散矣。抚州如此,各省各府亦必皆然。” ………… “乞饬直省当於练勇中精选十之二三,联为乡兵,统以练达有位望之人。遇本县有警,互相救援。其外府、外县仍不得调往,以免扰累。……” “你看吧!这真是叫朕为难,”咸丰抱着前越怀里看奏折的女人,手下意识的玩弄着那对硕果,思绪却对奏折内容言道: “沈兆霖之意,无非八旗子弟浪荡,绿营沉暮,对付不了目前长毛的猖獗势头,建言兴办团练,来代替八旗军和汉人绿营。” “那陛下的意思?”赤身子的兰贵人靠在咸丰怀里,话语有些谨慎,又有些柔媚。 “大清的根基是八旗,如果让民间团练自行募兵剿匪,那汉人士绅就获得了地方兵权权柄,以后想收回来也就难了,搞不好会形成唐代藩镇之势,这无异于引虎驱狼,搞不好会烧掉咱们大清啊!” “陛下!妾身倒不这么认为,”怀里赤裸羔羊白rou般的兰贵人,伸手摸着咸丰皇帝的脸,小心带着俏皮道: “陛下英明神武,不下于当年高宗及仁宗皇帝②(乾隆及儿子嘉庆),高宗刚及逊位仁宗,嘉庆元年即有白莲教匪起事,爆发数月间遍及川、陕、楚、豫、甘五省,高宗及仁宗皇帝下令筑寨团练,坚壁清野,派兵布将,旋以克定,此先王旧事,已有定例,陛下何不依行?” 乾隆刚逊位于嘉庆,白莲教就大规模起义,前后人数上百万,波及地域五省,这和他父亲道光刚去世,他咸丰刚及即位时就有GD、湘西、GX、GZ等江南各地大规模农民起义的情形是有些一样,兰贵人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咸丰。 咸丰沉默不语,半响,忧虑的说了实话,道: “彼时八旗子弟虽暗弱,还有少许骨干子弟,然绿营也方尚能战,且作战以官兵为主、民团为辅。 现在八旗绿营都已不能战,若准团练,则即民团为主,官兵为辅,主次易之,一旦反叛逆上,朝廷无可抵挡,易失国家大政权柄。祖宗基业在手,祸福不知,朕实难决之!” “陛下,臣妾虽然年幼,浅薄见识,但知兵事需有地、粮、钱、权四样。 朝廷可派忠义著称且朝内无根基的大臣去各地自行募兵,只给他们团练大臣职号,让他们当地自行募兵、兴办团练,并不让他们与当地官员有交集统辖。 调给的军费粮饷供也给需报朝廷准复,全国团练大臣可派多员互相挟制,同时可以省域划分,不准越境私动,控制其人数规模。 这样朝廷将地、粮、钱三样捏在手里,他们纵使有了兵权,也不可能悖逆朝廷,有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先解决近忧,才能破除远虑,不知陛下以为然否?” 咸丰听着这思路,头脑也清晰开来,他又抱看着怀里赤裸的可人女子,竟发现这少女除了别样美貌,言语条理清晰,倒有超出常人的聪慧,有些惊喜惜爱。 “你说的也是,倒可以让上折子的沈兆霖先去试试,看看行否。” “陛下!……”怀里因抚摸的一声羞叫。 “你真是个可人!” 心绪放开的皇帝已经俯身下起了嘴,两人互相身子口动轻咬,很快在被榻半漏下扭动起来。 及到第二日,神清气爽的皇帝上朝发布了一道诏命,派沈兆霖迁吏部侍郎,督JX学政③,不日出京去JX行办团练。 同时让大臣们举荐人品端正、没有朋党根基、职务清闲的汉臣,名单交内务府供自己审阅。 不久,经朝臣举荐,一份崭新名单送入宫内,这四十多人的名单里,就夹有以道学伦理文章著称的曾国藩。 ………… “你们长毛成不了事,我为子孙及靳氏一门计,岂能和你们同流合污!” “成不了事,何以见得?” “搜刮富户,一路流亡,即无赋税之地,也无行政之都,纵卷百万之众,顷刻灰飞烟灭,亦何难哉?” 靳柯拒绝了夏诚的另一个办法,他死活不同意搭上夏诚这条贼船,诉说着自己的理由,他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日后连累自己的亲戚族人。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们一家去地下团聚!” 夏诚最终发了怒,小小身躯,却高声危言洞喝着。 一直嘴硬的靳柯变了脸色,口微张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原来你的软肋在这儿,那好,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今晚就出城去把事办好,另外城里虽然少粮食,但不会饿着你老婆儿子的!” 夏诚秉眼笑着,又对着一侧自己的老叔于贵道:“给他换身衣服,让他晚上出城去!” 靳柯无言落魄的被士兵架押了出去,稍后要跟退下的于贵走了两步,忽折身回过头来疑道:“诚哥儿,这有用吗?” “有用没用,总要试试,另外城里粮食怎么样?” 于贵仿佛被夏诚问住了,半响才默默道:“现在每人一天只能发二两米,勉强维持,就这三天后也就没了!” “生死看今晚了!” 夏诚心里几乎下了心思决断。按持 ………… 清军帐篷城外绵延数里,军柝声音夜晚各自军营时有相互敲打回应,击响这绵延七八里的营寨。 出城的靳柯被清军哨探带进扎下的连营,外面用树枝荆条筑成矮栅栏墙,南北蜿蜒下去,有些一眼望不到头。 每行走几十步,就有一队兵巡逻,显得夜间的防守异常严密。 这一路走着,前面帐篷还有些人声鼎沸,后面一箭之地后的帐篷却有些寂静无声。 而且他从军营里听到了有些帐篷里传来的GD口音,不待他多想,被引进了十几个两侧鹄立着亲军按持腰刀的主军大帐,帐内主座上的人却不见了向荣、以及以往两侧的邓绍良、江忠源等。 只有和春、刘长清、虎嵩林、米朝兴一帮人,帐内更有一位他没有见过的翅翎子武官,看样子是个提督街的将领。 新来的那个武官道:“这就是那个内应吗?” 刘长清道:“是他,但不知道他们怎么城里没有弄出动静来,反而上次放了夏诚战场上回了城里,今天又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和春咳嗽了一声,显示他才是现在的主事之人,众人便不再说话,和春看着靳柯道:“我听说吴公九被抓起来了?” 靳柯心里吃了一惊,忙道:“是呢!” 他没想到这清军对城里消息也这么灵通,却不知道每天夜晚城头上都有十几个饿的要命的士卒自城头缒下,投奔降于清军大营。 靳柯的心思转的千千万万,他商人出身,口头子活,就听和春说了一句要命的话,疑道:“吴公九被抓了,你怎么还能自由出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