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怀着这些矛盾又不切实际的想法,张潮开始给自己找吃的——公寓里自然啥也没有,毕竟平时没人住,冰箱里只有一堆稀奇古怪的、美国才有的饮料,打开来门就像放烟花。
咖啡倒是有,还有一台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咖啡机,但是张潮也没有空腹喝这玩意儿的习惯。
打开手机又惆怅地放下——2007年,别说美国了,中国也没有随叫随到的各种外卖。
思来想去,只能拖着懒癌晚期的身体,洗漱一番、穿上一身休闲装,下楼去找吃的。
黄杰夫买的这件公寓楼是前两年美国房地产市场火热时刚刚花大价钱翻新的,本身一栋历史悠久的砖石建筑,张潮昨晚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行色匆匆的他没有细看。
今天下楼就感受到了这栋楼历史感与现代化并存的种种细节。比如电梯,明明用的是日本的东芝,却装潢成了老式栅栏电梯的样子,极有年代感。
走出大楼回望,发现这栋公寓楼的建筑外墙保留了19世纪末的装饰细节,带有精美的石雕和高耸的窗框;大门前有一个宽敞的前廊,装饰着精致的铁艺栏杆和爬满常春藤的墙面。
门口两侧排列着对称的花坛,盛开着春天里常见的郁金香和紫罗兰。
大楼临的是一条双行道的狭窄小街,行人寥寥,好一阵才会有一辆车经过。街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茂密,投下斑驳的树影。
一阵风来,仿佛从张潮的灵魂中穿行而过,他疲惫了多日的身心此刻才感觉到一些放松。
沿着街道走到拐角处,就能看到一家店铺的门楣上是一个巨大的甜甜圈,应该是卖甜食、糕点的。张潮犹豫了一下,但饥肠辘辘还是催促着他迈步进入店里。
10分钟后,他就后悔了。
看着手里的纸袋中还剩下的2个其他口味的甜甜圈,张潮随手就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然后皱着眉头、梗着脖子,到处找咖啡店。
这家的甜甜圈,直接把他齁到了!
张潮的中国胃对甜食的最高评价是“不太甜,真好吃!”而美国甜食的甜度,绝对是奔着恨不得顾客一口吃成糖尿病去的。
幸亏这种老街区别的没有,咖啡店极多,张潮很快在一家名为「The River Café」的小店里,用一杯不加糖的美式给自己的嗓子解了围。
坐在咖啡店里,张潮开始想念家乡的食物了——无论是福海的鱼丸、荔枝肉、佛跳墙、甜笋、炸蛎饼,还是燕京的烤鸭、铜锅涮肉、芝麻烧饼,甚至就连山西的面食和广东的白切鸡都回忆了一遍。
口水都差点滴下来!
这一趟不知不觉已经出来10天了,除了在唐人街「四川菜馆」那一顿,吃的几乎都是西餐。虽然花样不少,但是终究还是不能满足自己对中餐的渴求。
这让张潮对食物产生了一些思考。
张爱玲的《色·戒》当中道出了女人与男人的“心”的不同——其中关于女人那句少儿不宜,男人那句则颇有意思:“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通过他的胃。”
可能有人要说这么讲太偏颇,世上总有不贪食的男人——但艺术家从来不对“事实”负责,艺术家要抓住了千百种“事实”当中情绪最强烈的那一瞬间。
“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通过他的胃。”不是真理,但放在的语境里却足够令人信服。同时也道出了食物与情感之间微妙的联系——
食物对于人类来说,拥有超越温饱的精神属性,人们既用食物慰藉彼此,也用食物互相伤害。
它可以是维系关系的纽带,也可以彰显权力的工具,还可以是文化认同的象征,以及个人与集体记忆的载体。
对于文艺作品中的食物,张潮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李安《饮食男女》中朱师傅为女儿们做的一顿又一顿的大餐。张潮第一次看的时候,只觉得这是朱师傅对女儿爱的表现,他希望女儿们能从自己烹饪的食物当中感受到父爱。
但是后来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张潮又从中看出另一层意味——食物,同样是朱师傅彰显自己在家庭当中的“主导权”,从而“控制”三个女儿的工具。
因为每星期的这一顿大餐,三个女儿都必须按时按点回到家里品尝。饭桌上的气氛也毫不温馨,而是充满了压抑与反抗的意味。
朱师傅失去味觉以后无法尝出食物的味道,导致调味失常,三个女儿都吃出来了,却都因为各种原因不说,或者不敢说。
当朱师傅终于放下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重新投入与锦荣的家庭生活中去,再次成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以后,他的味觉终于恢复了。
有了这个经验,张潮又忍不住想到了正在创作的《原乡》。
身在异乡的林荣生会面对这样的问题吗?唐人街虽然有中国餐馆,但那毕竟不是自己家乡的味道。
他又想到了林小海——林小海的原型其实是自己小学的一个同学。有一次,那位同学的父亲从美国带了许多巧克力与糖果,他又把这些带到学校里。
在90年代初的福海,这些都是极稀有的,这位同学因此也当了几天的“国王”。
但是巧克力和糖果散完以后,这位“国王”也只能黯然下台——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期盼,期盼自己的父亲什么时候再从美国回来;如果人不回来,托人把巧克力带回来也行。
食物在这里,不仅是他与他父亲之间最亲密的共同想象,也是一个孩子施展“权力”的初次体验。
想到这里,张潮起身付了账,开始回到公寓,开始继续创作自己的新了。
此刻相比于成为亿万富翁,张潮更希望自己能写好心里“饮食男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