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真领着「潮汐文化」的那批作家去日本“团建”了,那打的就是作协的脸了。
不管作协里有多少人想促成或者想阻止这个「访日青年作家代表团」的组建,都在“张潮自己就能干成”的前提下变得十分“脆弱”。
张潮让邹光明转达这件事,更像是一种“通知”,而不是一种“求助”。
而且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拐跑几个「茅盾文学新人奖」的提名者——比如李娟,估计只有张潮能把她从草原的毡房里面薅出来参加代表团。
韦齐宁虽然也反应过来了,但还是心有不甘,气哼哼地道:“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他们要特事特办,总得有个名义吧?”
邹光明也犯了难,他促成此事的心意很真诚,不过也不愿意因此让自己背负个什么特殊的责任,于是只能点上一根烟开始抽。
不一会儿很久没有说话刘恒开口了,他对众人道:“要‘正名’,其实也不难嘛……”
“嗯!?”会议桌上十几双眼睛都看向了他。
刘恒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大家还记得今年是什么年?”
“什么年,建国48周年?不零不整的一般没什么特别意义吧?”
“燕京奥运会前一年?人一体育盛会,和咱们这文化活动不挨边啊!”
“香港回归10周年?这倒是整数年,但也和去日本没关系吧?”
“北斗卫星发射成功?这……我们也不派人去外太空啊!”
铁宁最后连忙催促道:“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看。”
刘恒这才道:“中日邦交正常化是1972年,今年刚好是35周年。其实今年两国国内已经举办过不少活动了,但是宣传不多,都比较低调。
咱们作协也确实没有参与到这些活动当中去,也怨不得大家想不起来!”
“还真是!”会议室议论纷纷。
中日两国的“蜜月期”一直维持到1996年,后来进入了“冰河期”。
虽然两国民间友好组织的互动并没有彻底中断,但规模和影响力都大大缩减。
在没有接到上级指示的情况下,作协没有主动参与相关活动当中也属正常。
“这……好吗?有没有文件支持?”韦齐宁犹豫道。
邹光明一拍脑袋,连忙道:“有,有!有文件!想要文件,那就一定有!”邹光明折腾文件的能力有目共睹,当年张潮怎么被他“一鸡两吃”,大家还历历在目。
韦齐宁眉头一皱:“真有?老邹,你说话可要负责任!要是出了问题,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邹光明此刻满脸是笑容:“负责,当然可以负责。你们等下,我去打个电话……你们先聊。”然后拿着手机推开门,去了走廊上。
现场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不过有了这件事的刺激,大家的思路一下子变得活跃许多。
副主席张抗抗悠悠地道:“其实我们不用搞得那么正式嘛,为什么非要叫什么「访日代表团」,为什么不能是「赴日采风团」?
作家嘛,总是要采风的。去日本采访,和去日本采风,审批手续还用那么严格嘛?”
韦齐宁一时语塞:“可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另一个副主席高洪波也开口了:“如果采风可以的话,那「学术考察」行不行呢?燕大的比较文学研究所,还有中国现代文学馆,都常年和东大、早稻田等日本大学有学术合作。
派一批年轻人过去考察也很正常嘛!”
韦齐宁:“……”
这时候铁宁也说话了:“俗话也说过嘛——「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大家也都是群策群力,想办法发挥这次活动的积极意义!
邹院长是鲁院的,他想从鲁院里找一份让活动名正言顺的文件很难吗?毕竟日本的鲁迅研究团体那么多,他们每年的互动也是很频繁的。”
韦齐宁见铁宁都如此说了只能叹了口气道:“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围着张潮这个娃娃转。他想干什么,咱们作协就得配合着去办——他连作协会员都不是!
我就是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作协的主体性都丧失了!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铁宁闻言,脸上一向挂着的温和的微笑不见了,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问韦齐宁道:“那你觉得咱们作协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韦齐宁道:“我们作协是联系广大作家、文学工作者的桥梁和纽带……”
铁宁道:“这是写在墙上的,说的当然没错。但我问的是在你心里呢,作协是什么?”
韦齐宁一时语噎,喉结上下滚动了几轮,想说点什么,却又没办法开口。
这时候一向寡言、随众的李存保突然说话了,他先掐了手里的烟,慢吞吞地道:“我年纪大了,本来不太想说什么,但是最近张潮这个小娃娃倒真让我想到了什么。”
李存保的文学创作活动集中在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高山下的花环》是他的代表作,近年来产量略有减少,进入了半退休的状态。
但是他年资老、威望高,一开口就是钟鼎之声,就连铁宁也要格外尊重这位军旅作家。
李存保缓了缓,才道:“1979年我去广西的前线参战部队深入生活,有个负伤的老班长给我带了几张皱巴巴的纸,有的就是烟壳,上面都是丑丑的、被汗水被血水洇开的字。
那是猫耳洞里的几个娃娃兵的稿纸。炮弹炸得红土翻飞时,他们还缩在战壕里写诗——写染血的木棉花,写哑火的子弹壳,写炊事班长老王头临死前没送出去的家书。
后来这些诗登在《军队文艺》上,有个BJ来的评论家说‘不符合革命乐观主义基调’。我拍着桌子问那酸秀才:‘你闻过焦土里冒出的死人味吗?’”
李存保一边说,一边轻轻用食指扣着桌子的边缘。虽然不知道他说这30年前的旧事做什么,但所有人都能闻到他嗓子眼里冒出来的焦味儿。
李存保接着道:“齐宁,你也说作协是座桥——要真是座桥,就该让这些带着硝烟味的小伙子们过河,不是砌个汉白玉牌坊拦在渡口!
小张我没有和他聊过,但看过他在美国佬那里说的话、写的文章,是个有出息、有想法的孩子。做事嘛,确实孟浪了一点,但是谁趁年轻的时候不浪一浪?”